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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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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8章

一路疾馳。

遲淵站在門前, 深呼吸幾次,勉力讓自己保持鎮定。他下頜線緊繃著,眼睫重重闔上又再度睜開,推門而入。

遲母低頭小聲啜泣著, 她一時之間沒有發現遲淵的到來, 因為哭得太久, 眼眶些微有些紅腫。

遲淵見狀,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,快步走到母親身邊,手搭在人後背上,溫柔地安撫著對方情緒,他輕聲發問:“我來了,別哭。事情到底是怎樣的?我爸他現在情況如何?”

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家兒子,遲母那股說不出的委屈又再次泛上來,她小聲哽咽道:“我......”

因為太久沒說話而嗓音發啞, 遲母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, 遲淵起身給她接水,抿了口之後差不多理清楚自己到底想要說些什麽,她擡起那雙略紅的眼睛,看向遲淵:“你......你是不是和陸淮在一起了?”

猝不及防地被這麽一問,遲淵皺起眉,卻是無比坦蕩地承認:“是。我愛他, 非他不可。”

遲母低垂著眼瞼, 瞧神情也並不是很意外,只低低地又問了句:“那之前出櫃......”

“出櫃是我自己的決定, 和他無關。”, 遲淵知道母親要問什麽, 沒等人把話說完就打斷,隨即他擰起眉,有不好的預感,“所以我爸是因為這件事?”

遲母好似仍然沈浸在他的答案裏有點恍惚,反應半晌才接話:“大概吧......”

不過她很快就把遲淵拉近些,像是害怕兒子會對自己的回答而感到壓力,又補充道:“也不全是,你爸最近在吃降血壓的藥,估計是情緒不太穩定,醫生剛才出來說了,應該沒什麽大問題的。”

她拭去眼淚:“我啊......只是太害怕了。”

丈夫突然進醫院急救,醫生還神情焦急不敢給她一個保證,任誰都會有些六神無主。

她拍拍遲淵的手背,安慰兒子也是在安慰自己:“沒事的,肯定沒事的......”

遲淵靜默地陪母親等著,直到醫生出來,向他們微笑,懸在半空中的心才安穩落地。

“沒什麽事了,病人主要是太勞累還不按時吃降壓藥,又遇到情緒大起伏......家屬等等就可以進去了。”

“好......謝謝醫生!”遲母登時站起來,連聲道謝。

遲淵扶母親坐下,轉身和醫生詳細了解情況,確定父親的身體沒有什麽大礙後,才長舒口氣。

知道還得等等才能進去,遲母現在得到醫生“安全無恙”的保證,表情輕松不少,感覺遲淵神經仍緊繃著:“你是有什麽急事嗎?是不是現在要走啊?”

“是有急事。”,遲淵揉揉眉心,眉眼懨懨地垂著,“不過我等會進去確定父親沒事了再走。”

陸淮那邊不知道情況怎樣,他一想就心慌得厲害。

“那個......遲淵啊,我是支持你和陸淮在一起的,你也別擔心你爸那邊,他就算一時不能接受,也總會想通的。”

遲母替兒子整理好衣領,柔聲表示:“你幸福就好。”

“媽媽......”,遲淵沒料到母親會說這麽一番話,瞳孔微微睜大,千言萬語堵在喉間,他緊緊地擁抱住母親,“謝謝你。”

遲母早就想通了。最關鍵的是,陸淮多優秀啊,她還擔心陸淮看不上自家兒子呢!想著,方才因為過於擔心而混亂的思緒逐漸清醒,她總覺得哪裏有點蹊蹺:

“陸淮現在在哪呢?”,說著,她從包包裏翻出手機,調出自己收到的消息,遞給兒子看,“這是我收到的,你剛才到這,我不是問你嗎?就是覺得你父親大概也看到了,說不定暈過去就是因為這事......所以問你的時候......的確是有點......”

當時著急找遲淵確認,多少還是帶點怨氣,不過遲母涵養極好,知道這樣不好,會給孩子帶來心理壓力,立馬就清醒過來找補。現在知道遲父沒事,那點想法更是消散得無影無蹤了。

此時覺得事情不太對,便立馬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腦告訴兒子。

眼見著遲淵神色沈得快要凝出水來,她連忙道:“是不是陸淮有什麽麻煩呀?你說話!”

“......不是大事,您別急。”

信息裏是陸淮和他的幾張親密照,看得出來對方不敢離得太近,所以畫質很糊。遲淵只是冷笑,他和陸淮才和好多久?感覺僅有的幾次算得上親昵的接觸全被人拍見了,這樣的關註程度,今天掐好點放出來,一句“意外”怕是解釋不清楚,多少是有預謀的......

遲淵頭腦清晰地分析著,遲父生病住院這件事估計是布局者的意料之外,但無論如何他爸在知道這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會把他喊到跟前來質問,目的是為了把他和陸淮分開?

舌尖抵住腮,遲淵摁熄屏幕,他不懂,難道是單沖著陸淮麽?借由陸擎的手?

他仔細思慮著,再經過科納恩的事情之後,他和陸淮謹慎又謹慎,絕對不可能任由這事再出現第二次。

難道陸擎真會喪心病狂到傷害自己親生兒子?所以他們到底想幹什麽?妄圖對陸淮造成實質性傷害?

忽然,遲淵整個人僵住——孩子......

要是陸淮能懷孕這件事暴露......

方霆那些人難道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麽?不,不對,如果已經明確知道並且掌握證據,絕不可能是現在這陣勢!不若說,他們是在借陸擎來確認!

“媽,我得走了!”

遲淵一面想著,一面頭也不回地向外沖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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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雲籠在頂部,遠看這幢樓時就能感受到那種說不出的壓抑。

陸淮低垂著眼瞼,不合時宜地想,從小到大,他都對這裏沒什麽好印象。

地址是在他上樓之前變的,其實他應該在收到陸擎消息時就立馬調頭回去,而不是真的按照對方的要求來到這裏。

大概他還有些不很實際的希冀?

陸淮覺得有幾分可笑。

不過倒也沒失去理智到底牌盡失的地步,陸淮看了眼與遲淵的聊天框,消息早就編輯好,只等他手指一動發出去。

說實話,這種可信賴的感覺還挺不錯的。

陸淮微微瞇起眼,在想到遲淵時唇角不自覺揚起,周身的凜冽似乎化開,帶了抹不易覺察的溫柔。

他目光射向那扇訇然而開的門,眸色沈沈。

·

“磨蹭什麽呢!”,陸擎神色嚴肅,看著陸淮閑庭信步般踱進來,胸口未滅的火越燃越旺,“不成器的東西!”

“嗯,你說的對。”陸淮噙起笑,弧度未變一分一毫,沒等陸擎刺耳的下一句,徑直拉過對面的椅子坐下——他當然得怎麽舒服怎麽來。

“開門見山吧。”

陸淮好整以暇地撚弄指尖,矜貴地揚起下巴,像是想起什麽略帶嘲諷地輕笑出聲:

“若說起不成器,我覺得林燁比我更能擔得起這三字,您覺得呢?”

陸擎面沈如水,不繼續這個話題,他把文件袋裏打印出來的照片扔到陸淮面前:“你好好看看。”

拍得不錯,陸淮宛若看寫真般將一張張照片鋪開,心裏只有這一個評價,他擡眸瞧見陸擎勉力克制自己不要動火,挑了挑眉:

“我是和遲淵在一起了,並且再多說一句,我從頭至尾喜歡的就是他。”

似乎猶覺得刺激不夠,陸淮掀起眼,淡淡道:

“你要是想要我們分開,或者繼續說什麽惡習之類無關痛癢的話,就還是留給自己慢慢消化吧。畢竟你現在管不了我了,不是麽?”

“你簡直!”

陸擎氣得聲線顫抖,最終還是攥緊拳忍回去。自從陸淮進來他就在觀察對方,盡管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相信那樣荒謬的謠言,但......那人信誓旦旦的模樣,就好像親眼所見般——

但話又實在問不出口,關鍵是他與蔣旻辭前些天打過照面,對方當時給陸淮打電話,他聽得清楚,可是其中的內容卻讓他聽不太明白,可要是與陸淮懷孕這件事聯系在一起,竟然詭異地邏輯通暢......

他一直把這件事壓在心裏,根本不敢往這個方向想——怎麽可能呢?男人怎麽可能懷孕?那得是多畸形的變態?!

就算有,那也絕不能是他陸擎的兒子!

不想彎彎繞繞,這個困惑在旁人提及時轉變為慌亂並升至極點,就好像有無數的人指著他的脊梁骨,嬉笑聲與怒罵都鼓噪於他耳膜——簡直讓人無法容忍!可詢問的話又怎麽直白的說出口?

他只要稍稍往那個方面想想,就覺得五臟六腑都會被自己嘔吐出來......

陸氏是他好不容易搶來的心血,有現在的成就都是他嘔心瀝血傾盡所有的成果,如果陸淮真是那樣,他絕不能允許陸氏因對方而遭受輿論的襲擊!看著自己為之奮鬥一生的東西被毀掉!

·

陸淮眼見著陸擎的神情逐漸變得陰鷙,眼睛向外凸起,眼白突兀出來,很像無聊恐怖電影裏向人索命的厲鬼!

他突然有些心理不適。

“您還有什麽事麽?我本是為了公事來的,要是您只想談點別的,那我就先告辭了!”

陸淮站起身。

“站住!”

陸擎沒達到結果怎麽可能罷休?這個事情就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,即使他厲聲追問那發出匿名消息的人有什麽證據,對方沈默不語,可難保下一次會不會直接爆到公眾面前,而不是他的手機裏......

聽到這聲厲呵,陸淮感覺腹部一緊,他低垂著頭調整呼吸緩解。他本不該理,然而向前的腳步竟真因為這句話頓住。

他轉過身,面向莫名暴怒的陸擎,突然從心底湧現出一股深沈的疲憊。

其實他對陸擎真的有很多問題,之前覺得不問出口也沒什麽,畢竟他也沒必要把所有傷人的東西都剖析得明明白白。

只是近來在他面前提醒的人多了,加以解讀的也多了,竟也會讓他午夜夢回之際思考——到底是什麽原因,才讓陸擎這麽的......厭惡他?

小時候說服自己那些嚴苛的要求只不過是對自己更高的期許,後來無論是什麽,都會遭到陸擎的不理解與否定,甚至於對方在面對他人優秀讚嘆自己時,也會立刻冷下神色,說一句“鋒芒畢露”......

凡此種種,陸淮有些詫異自己竟然記得,甚至於有些畫面仍歷歷在目,比擺在他面前的“寫真”要鮮活生動太多,以至於無論他怎麽思考,都很難為陸擎找到一個理由。

所以最為簡單直白地也就是,陸擎討厭他。

蔣旻辭和陸擎的關系在他懂事之際便明白,主要這種所謂“辛秘”,談論的人實在太多。

蔣旻辭對他很好,只是因為工作原因,極少在家裏待,陸擎則是更忙。

陸淮仔細回憶起來,那段不怎麽能稱得上愉悅並且每日進行自我反思的時光裏,遲淵亮眼得不行,對方定時定點地過來挑釁,他當時懶得搭理,覺得遲淵真是幼稚,但是礙於對方長得還行,陸淮從也沒想過趕人走。

後來得益於遲淵堅持不懈地較量,又源於陸淮還真讓對方贏過幾次,勝負欲不知不覺地被激起。他終於開始正視,入眼的是遲淵沈甸甸的珍視。

說珍視可能太過,只是那種執著於你、對方向來睥睨傲慢的眼睛裏,滿滿當當卻僅僅倒影自己身影的感覺實在太好,他終於開始加入這場長達十幾年的游戲。

陸淮垂斂眼睫,稍稍從回憶裏掙出來,他已經疲倦於陸擎周旋,也根本不想再把自己陷入童年裏想不出的怪圈中。

大概是人生的新起點和名為死亡的終點因為各種機緣巧合重在一起,形成不由他抉擇的岔路口,他特別想做個了結。

於是他問道:“我其實一直很想問您,為什麽如此討厭......甚至可以說是敵視我?”

他目光清泠泠的,倒不是真在討要一個答案,反而更像是代替那個年幼的自己問出口,根本也不在意回答。

陸擎罕見地啞言。

他有很多理由,很多可以完全不用考慮是否刺傷陸淮而說出口的理由,但是被對方直接這麽問出來,他卻懵了。

他聽到陸淮所說的“敵視”。

陸淮其實同他真不太像,他年少時被長輩評價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汲汲營營,難成大器,而他那驚才絕艷卻早死的大哥則是心胸寬廣,目光深遠,對方鎮定自若的模樣和陸淮特別像。

但他並不算太討厭自己哥哥,會有嫉妒和不解,可對方永遠優秀得那樣輕松,讓他除卻更加努力然而卻更加挫敗之後,有時連憤懣的情緒都上懶得產生。

他安慰自己,流水不爭先,掙得是滔滔不絕,想著自己只要不斷進步,遲早那些落到哥哥身上的褒獎有朝一日,他也能得到。

可是他沒等到那時候。哥哥在勝利之後沒有給他任何可以超越的機會,死了。

這種情緒很奇妙,好像心口的大山終於搬走,再有沒有人你一看見他就自慚形穢,不過,這座大山似乎永遠也不能搬走。

它變成自己得到誇讚之後的一聲嘆息,變成他犯錯時看到他人欲言又止時,會止不住地想,會詰問自己,大概如果哥哥活著的話,會比自己好太多?

這座大山什麽都沒做,但卻無處不在。

陸擎說不清自己一味地壓迫陸淮是為了什麽,可能是想為年幼的自己出口氣,也大概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權勢不容相似之人的挑釁,誰在內心都有處不容侵犯而旁人看上去莫名其妙的隱秘之地吧?

也可能有點蔣旻辭的原因。說實話,他的確懷疑過陸淮不是他的孩子,也想過檢測,畢竟他與蔣旻辭的關系,有這樣的猜測實在是太過理所當然。

但他一直沒去。這件事就像是他反覆淩遲自己的鈍刀,好像他只要沒看到結果,就可以永遠保留這樣的可能性。他就可以對陸淮發洩自己的不滿,就能讓自己的良心稍微的心安理得點。

因為他清楚,答案早就不重要,從他產生懷疑開始,從他討厭陸淮游刃有餘又清高的模樣開始,結果沒有意義,反倒襯得他像是連兒子都會嫉妒的變態。

所以,他會更喜歡林燁,亦或者說他看起來更喜歡林燁,大抵是因為對方同他一樣愚笨。

蠢有時候也挺好的,沒那麽聰明,就看不出他的色厲內苒,也看不出他高高在上的自負背後經年累月累積而成的自卑。

與之相比,陸淮實在是聰明得過分。

他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聰明,因為他平庸,所以才更想讓優秀位居平庸的下風。

這些話怎麽能說出口呢?陸擎笑出聲來,眼底是深重的諷刺,他看向在這種時候仍然鎮定自若的陸淮,譏諷道:“我也不明白......大概你從就不是任何人所期待的存在吧?”

·

陸淮輕而緩地撩起目光,聽見陸擎的答話,眉睫顫動下,卻還是沒有任何表情。

他只是問自己,這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麽?

大概。

反正終歸是有了答案,所以他禮貌地朝陸擎點點頭,揚起抹得體的微笑,認真地低眸想想回道:“很好,大概您之後可以不用面對了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陸擎皺起眉,不明白陸淮在說什麽。

“斷絕關系吧,畢竟人年紀大了,還是少給自己添堵。”,陸淮撚弄指尖,仍是笑著,“由於我存在是既定事實,我能想到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這樣。”

“況且,我相信林燁一定會滿足您所有要求的。在體諒人方面,他或許比我強很多。”

陸淮站得久了,腰有些撐不住,他擡手不著痕跡地扶了下,額前浮起一層冷汗。

“就這樣吧,看起來我們真沒什麽好談的了。”

他提步向外走,卻被怒火攻心的陸擎上前一步狠狠一拉。

“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?!”

陸擎怒不可遏,他一直都認為自己能拿捏住陸淮,可對方總能輕而易舉地踩在他底線上,不斷地挑釁他,激起他怒火,本人還永遠波瀾不驚的模樣。

陸淮被生硬地往後一扯,一時沒準備,不堪重負的腰讓他痛哼出聲。

陸淮伸手搭在小腹上,作無甚療效的安撫。他還是束得太緊了,現在動作稍微大一點,就鬧騰起來,讓他唇色發白。

“......你?”

聽到陸淮那聲極輕的呻/吟,陸擎所剩無幾的理性歸位,想到仍然困擾自己的疑惑,他驚懼的目光落到陸淮的手背上,對方微微弓著腰,瞧上去很是難受。

不會是真的吧?

這個想法在他腦中如驚雷炸開,陸擎抿直唇線,聽到自己聲線在發顫:

“你不會真是個能懷孕的怪物吧?”

·

陸淮挪步到墻邊,背向後抵著,堪堪喘勻呼吸。

他眉眼滿是譏誚,一瞬不瞬地盯緊神色倉皇的陸擎:“您說話,真有意思......”

即使他真的很好奇陸擎知道他懷孕之後的反應,就算那句“怪物”無比清晰的入耳,但他也明白自己不能認。

此刻起,他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裏絕不止是有他和陸擎。

“如今這樣的話都能說出口了嗎?您就不覺得荒謬?”

“別給我打太極,陸淮!”,陸擎恨聲道,“你最好老老實實地給我坦白!蔣旻辭是不是知道這件事?”

“知道什麽?”,陸淮背後冷汗涔涔,表面卻依然雲淡風輕,他眸色沈下來,“您怕是失心瘋了吧?不然怎麽會想到這種事?”

陸淮言辭篤定,冰冷的聲線刺激得陸擎清醒些,他咬牙再度掃視幾遍陸淮手捂住的腹部,那裏沒有任何端倪露出來,遠遠看上去,沒有絲毫隆起,很是平坦。

但他疑心未消,主要是他確實聽到蔣旻辭與陸淮對話的內容,字字句句在他腦海裏,框定可能性。

“你把衣服撩起來......”

陸擎扶額,沈聲說道。

他要看一眼。距蔣旻辭同陸淮通話已經將近兩月,如果果真沒有任何痕跡,那就說明匿名消息是無稽之談。

·

陸淮沒動。

他手指在空中虛抓了下,終是一團空氣,找不到任何可以依仗的點,只是他眉目冷冽,絲毫不見內裏疼痛的肆虐翻湧。

“您是在說笑?”,陸淮矜傲地揚起下巴,眼神是毫不掩飾的輕蔑,“什麽時候‘我要剖開肚子才能證明自己只吃了一碗涼粉了’?我說沒有就是沒有!”

他緩上來氣,不欲再與陸擎再做糾纏,邁步向外走。

然而終於有人沈不住氣了。

林燁耳機裏響起方霆的威脅,不情不願地走進來。他真是不理解,為什麽陸擎和方霆都像是瘋了一樣,咬定男人能懷孕?這種想法不得抓進精神病院裏?

陸淮都那麽說了,就讓人走唄!還一定要證明,要什麽證明?真是有夠離譜的。

但方霆還在耳機那端瘋狂大罵,要讓他進去,他迫於威脅,只能不情不願地推開門。

正對上陸淮銳利冰冷的目光。

“喲......父子來全了?”

陸淮僵硬地扯起唇,他看著死死堵在門邊的林燁,譏笑道:“你確定不讓開?”

“林燁!你不用怕他!”

陸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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遲淵緊張得手心出汗。

他是在到達陸氏門口時看到的陸淮消息,當時心裏就咯噔了下,陸擎突然轉換地點,還不足以說明他或者策劃這件事的人居心不良麽?

他心急如焚地瞧了眼時間,踩下油門。

到達十字路口時,他敏銳地註意到有一輛白色小車一直把控距離跟在他身後。

遲淵皺起眉。

十字路口是人流量和車流量最大的路段,遲淵安全起見地停下來等紅綠燈,沒有搶那間隙裏的幾秒。

陰沈的天氣使得眼前的色彩都不明亮,而是晦暗又沈悶,就好似世界只是一張黑白照。

遲淵再次註意身後那輛車,距離隔得遠,他看不清坐在主駕駛位的人,他倒是希望自己是擔心過度,根本就不存在這檔子事。

在凝滯的空氣裏,來電鈴聲清脆又響亮。

遲淵斂眸去瞧——王濤。

“嗯?”

連接上耳機,遲淵緩慢地啟動車輛。

“怎麽了嗎?”

·

王濤也是剛剛接到消息,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在梳理有關方霆的犯罪證據,方棲名那一看就是被用來擋槍的拙劣手法哪裏能真的騙到人?

事情梳理到一半,卻得到消息——方霆被跟丟了。

說是進入臥室後整天整夜都沒出來過,怕對方畏罪自殺,偽裝成物業敲門卻也沒任何動靜,一直掂量著被打草驚蛇,沒立刻進門尋人。

等了會覺得實在不對勁所以來問他,最後得到的消息是裏面沒人!

沒人?方霆現在精神狀態估計和瘋也沒差多少了?頂著這麽大精神壓力還覺得自己肯定能逃脫成功,最後即將被現實當頭棒喝,王濤都不敢想方霆能做出什麽事!

還是得通知陸淮和遲淵,這兩人肯定是方霆最恨的,讓他們多加註意!

“遲淵,你和陸淮最近多註意安全,方霆他......不見了。”

“什麽?!”

遲淵沒收住那聲驚呼,他大腦罕見地空白半秒。

“遲淵?你那邊......”王濤捏著手機,可能是信號不好,他沒聽到遲淵的回話。

“轟!”

話未說完,從手機裏傳來震耳欲聾的爆響!

“遲淵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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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燁由於陸擎的緣故,腰板些微挺直些,不再在意陸淮是怎麽知道他和陸擎關系的,他直面向對方——

陸淮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,肉眼可見的虛弱,即使周身氣勢駭人,卻也掩藏不住對方那下一秒似乎就要暈厥過去的狀態。

“我不讓。”

林燁微笑著惡心人:“弟弟,你就聽父親的話吧,父親也是擔心你啊。”

“誰是你弟弟?”,陸淮眉眼中的戾氣似乎要溢出來,他能聽見陸擎逐漸逼近的腳步,索性側身,一起面對這兩人,“我不答應,所以你們要強行來麽?”

陸擎面露羞赧,自覺不得體,但這絲神情轉瞬即逝:“我只是想確認,既然你也認為這件事不可能,那麽讓我看一下又有什麽大不了呢?陸淮,不要讓我動手!”

“我拒絕。”陸淮寸步不讓。

他面向兩人,即使腰疼得有些站不直,整個人仍是強勢又說一不二的:“我的身手你們知道,所以體面點,不要逼我動手。”

他看了眼自己還未卸下固定的右手,冷冷乜笑了聲:“要試試麽?”

陸擎不知道陸淮傷的來歷,但是林燁由於和方霆的關系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,所以他明白陸淮的狠厲,內心不自覺地開始發怵。

一個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手骨折斷的人,若說是動手就絕不會是空口說說而已。

況且國外課外實踐,他與陸淮是同學,看見過陸淮把挑釁自己的白人三招之內卸掉胳膊摔在地上,拿實力,就算對方現在傷了只手,林燁還是覺得膽寒。

他悄悄瞄了陸擎一眼,心裏已經有些退縮了。

“反了你不成!你敢和我動手!”

陸擎確實怒氣上頭,外人在場,他哪裏能縱容陸淮同自己叫板?!

陸淮掀起眼,目光冷冽至極:

“答案顯而易見,不是嗎?”

·

“還是我來吧。”

聽到聲響,未見其人。

“啊!”

林燁背抵著門板,只感覺自己被狠狠一推,踉蹌幾步卻沒穩住,徑直向前撲去,即將臉著地,在陸擎著急忙慌地動作下,勉強被對方揪住衣領。

遲淵強行推門而入,他悶不做聲地站到陸淮身邊,低聲問道:“我來遲了......你還好麽?”

陸淮的神情在聽到遲淵聲音時就松弛下來,此時看到人站在身邊緊繃的精神頓時放松,他抿直唇線,選擇實話實說:“不太好......”

“那我們走。”,遲淵牽起人手,目光從林燁和陸擎臉上掃過,“以後收拾,不遲。”

·

不理會身後兩人的叫囂,陸淮勉力撐著走了幾步,他費勁地緊抓住遲淵的手臂,不想讓人看出端倪,挺直背,直到完全消失在陸擎面前。

眼前起了層霧,陸淮沒逞強,他輕扯了下遲淵袖子:“遲淵......我好像......走不動了。”

抓緊袖口,陸淮卻觸及到一片黏膩,他陡然從疼痛的間隙清醒一下,才發覺自己忽略了從遲淵出現起,空氣中就彌漫的血腥氣。

他制止遲淵的動作:“你怎麽了?!”

“小傷,不礙事。”,遲淵把胳膊往後遮掩,輕聲哄道,“你現在最重要,我之後和你慢慢解釋好嗎?我們先去淩秩那!”

·

王濤的話引起他警覺,故而在左側大車不顧紅綠燈向他撞來之前,他就敏銳地覺察出不對。

對方車速極快,好在他反應迅捷,最後只是撞到一旁的綠化帶,那輛車卻和他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白車相撞。

好在當時路上沒什麽車,沒造成更加嚴重的連環事故。

遲淵胳膊被碎裂的玻璃傷到,他短暫的暈眩幾秒,推開車門時,看到小車車主被撞飛二十米遠——是方霆,當場就沒氣了。

而那輛突然失控的大車,車主身上沒什麽傷,但因為劇烈撞擊昏厥過去,已經被後面趕來的王濤帶去醫院了。

遲淵根本等不及處理,匆匆趕到這裏。

這事離奇又覆雜,他不明白方霆為什麽跟在他身後,之後又想實施怎樣的報覆,可人已經死了,這樣的疑惑也無人能替他解答。

他垂眸,陸淮眼神有些渙散,遲淵咬牙直接將人塞進車裏,吩咐臨時被自己叫來當司機的成曄:“去淩秩那,快點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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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遭又是拿熟悉的白色。

醫院手術室前總是充斥著那種說不出的壓抑絕望,而同時它又常常有這人世間最動聽的喜極而泣和驚呼慶幸。

只是,在燈熄滅之前,醫生摘下口罩的那瞬間,人的心神總會在兩個極端之間反覆搖擺。

遲淵麻木地站在門前,身邊的人去又來,他一絲感覺也沒有。

淩秩在看到陸淮的那瞬眼睛通紅,之後就是他一生再也不想第二次瞧見的慌亂景象。

“情況不好,手術提前,你......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
淩秩用呼叫器喊來人,他眼睜睜瞧見陸淮鼻腔被塞入氧氣管,白衣服的人圍住他,隨後在散亂又有秩的腳步聲裏,陸淮被推進手術室。

那扇門,那扇橫亙在生死界線邊緣的門——在他眼前重重闔上。

淩秩之前同他說過很多,他們有過很多次背著陸淮的談話。他們談到陸淮的辛苦,紅著眼睛句句都是不舍卻連那個最壞的結果都不敢提,但是現實不是不提就不存在的。

他們知道這次手術九死一生。

陸淮遲遲沒給他任何承諾,也曾在他一次次提出解除那份孕初期的合約時選擇閉口不談,對方遠比他清楚,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從不代表成功,而百分之四十的失敗卻只意味著死。這件是件百分百的事。

陸淮說不愛他時,他有想過很多辦法把人留住,他裝可憐,把委屈攤在陸淮面前企圖讓人心疼他,每天絞盡腦汁地想到底怎麽讓陸淮看見他這顆真心,學著如何表達愛,如何理解陸淮所要的,他盡力去彌補那些時光中的遺憾,想著後面那麽長那麽長的時間裏,只要陸淮原諒他,他會和對方去做些什麽。

很多很多有關浪漫遐想還未實踐過,明明他和陸淮是情人節都不太記得的人。

這些構想有的他直接做,還未做的他沒提,怕作為遺憾無限被放大,說到底是他懦弱。

他只是很清醒的意識到,如果,只是如果。

如果那個誰都不敢提的事實成真,他就真的失去陸淮了。

那時候無論他再怎樣挽回,再如何剖心自白,陸淮都不會回頭看他一眼。

遲淵眼眶布滿血絲,他卻不敢眨,一瞬不瞬地盯緊眼前手術室的門,就好像他一直等,等的姿態夠虔誠,他就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結果。

之前總不能理解別人失態,不懂為何要在眾目睽睽下痛哭流涕,不明白有人樂意掀開自己的傷疤,不明白悲喜這種明明最該遮掩的事卻總有人想說給世界聽。

但經歷過才發覺,失態的人是無覺的。

冷靜是他對抗敵人的鑰匙,他總是鎮定自若,故而一直所向披靡。現在才發現......只是沒到那份上。

為之痛哭流涕的人比此刻周遭的世界重要,掀開自己傷疤只是在試探痊愈,悲喜應該遮掩,可是河水會決堤。

他做不到冷靜。

也根本無法冷靜。

·

遲淵在這站了多久,成曄就陪了多久,他試圖拖著遲淵去上藥,他從王濤那知道,對方這傷看著其實就挺嚴重的,最不濟也得先打一針破傷風。可他先是同人說話,遲淵沒有任何回應,無論他輕聲細語還是怒罵出聲。

他準備硬生生拖人走,直到把手放在遲淵胳膊上,才發現對方肌肉一直緊繃著,蓄勢待發。整個人僵挺挺地立著,仿佛在此生根並且盤桓已久的大樹,根本就拽不動。

除卻這些,遲淵面容無比平靜,而成曄看著他卻莫名來了嚎啕大哭的沖動。

他逐漸明白,這不是平靜而是死寂。

如果陸淮出不來,遲淵就一動不動地枯死在這了。

意識到這點,他再也沒說一句話,默不作聲地站在遲淵身邊,陪人一起等。

他可能無法與遲淵感同身受,但他明白無論什麽時候,等待都是種煎熬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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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秩唇色發白,被助手餵了口葡萄糖水,只大概休息了兩次吐息,便睜開眼繼續動作,汗水從額間滴落,他精神高度緊繃著,好像和指尖的手術刀融為一體。

只有面對,不可能後退。

淩秩目光如炬,帶著對醫學的虔誠與熱愛,帶著好友對自己的信任,精準無比地下達每個指令。

焦慮過很多個日夜,也雙手合十祈禱著奇跡,但回歸現實裏,依靠只能是他實踐後積累的經驗和紮實的專業知識。

時間滴滴答答的流逝,訴說著無聲的煎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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